个人,一辈子,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情和好恶行事,不被世俗束缚了手脚,磨圆了心性,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他是不能够了,他希望方显能这样过一生。
事实还是不能够。
荒原一役之后,方显的言行明显起了大变化。
容翊不知道他是关起门来,花了多长的时间才逼着自己接受那些光鲜下面的阴私与腌臜。
总之方显消失了一段时间,再次出现时,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会秉着自己的心意和原则做事的耿直将军了。
他学会了权衡与妥协,愿意去做一些从前无论如何也不会做的事。就像洪伯的,从一个孩子长成了一个大人。
孩子简单,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大人总有许多无可奈何。
孩子真诚,大人虚伪。
他:阿翊,原来你的心,这么苦。
他苦吗?容翊不知道。
他最苦的事,是他憧憬了无数次的大婚,牵手入洞房的却不是那个他心爱的女子,他还要笑得让所有饶都以为他快乐;最苦的是他一个人站在边北的城墙上吹着冷风,读着她写给他的最后一行字:阿翊,我要嫁人了。你好好的,活着回来。
他活着回来了,只见到她坟头的青草。
那时心里是怎样的感觉呢?万箭穿心不过如此,黄连不会比心更苦。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他都已经不太记得了。
终究,还是护不住阿显一辈子。他有些失落地想。抬手掸一掸薄衫上的灰尘,提步往书房走去。
雕花曲栏一重重,走转光影明复暗。
红栏外是细雨和花丛,如春;他沉默地走在动荡的长廊里,却有一种秋日般的萧瑟。如同踩着时光和岁月,一步步回溯,将这一生都走尽。
书房里案牍成堆。
两整排酸枣木黑红漆书柜背墙而立,上面密匝匝地塞满了书,一眼看去,全是厚重的书脊。
左手边的一面墙上砌了青砖格子,一整面墙全是格子,排放着他多年来搜集的各种孤本典籍,羊皮的,绢帛的,竹简的,残破发黄,有一种岁月老旧的伤感,被拾掇整齐,静静躺在幽暗的阴影里。
死气沉沉,像个垂垂老朽给自己备下的墓穴,看着怪难受的。
方显倒是没觉得,他一向不爱想那么多。
整个书房的色调都偏于暗沉,只在书桌一角供了一只羊脂白玉净瓶,盛了半瓶水,插放一只细柳。
是这阴沉死气的房间里唯一一丝鲜活的颜色。
容翊走到暗红书桌旁,卷了袖子,濡墨援笔,开始写奏折:
“戴罪之人惶而上表:
臣无能,自奉诏以来,日夜兢兢,殚思竭虑,不敢有怠。
然经多方查探,戮力搜寻,仍不得贼子其踪。
大将军显奉命入滁州安民,惊闻明宫之圣女穆典可安榻于常家堡之分药堂怀仁堂内。大将军率亲卫一十二人前往捉拿,无果,重伤而返。
……
穆典可虽系明宫之人,然与金雁尘有隙已久。经查实,其于民变之中倒戈护民,有弃暗投明之意。罪臣窃以为……”
他在信中将金、穆、常三饶纠葛详述一遍,七分是查实确认过的,三分系捏造,虚虚实实,拿捏正好。
又力陈明宫实力之强悍,正面对敌或恐伤亡惨重,可采用招揽之策,分个击破。如上不允,则请调派兵力支持,以免一击不中,打草惊蛇……
写完之后,又认真看过一遍。另取一本新的奏本,添减少许字,重新抄誊了一遍。字迹中规中矩,谨慎微,几有懦懦之态,与先前的笔迹又大不同。
他点了一只火折子,将最初的那本奏章扔进了铜鼎。
橙红夹杂蓝焰的火舌呼呼卷上来,顷刻间将那幅笔力铿锵的墨迹舔个干净。
抬手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