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关。
这是他为人诊脉诊得最久的一次,也是最无力的一次。
他脱下氅衣铺在沾满鞋泥与血迹的龙毯上,以风帽为枕,心翼翼地让父皇躺了下来。他从袖中取出针来,老皇帝周围细如白毛的蛊虫快速地游回了他的袖中。
这些蛊虫是他送出玉玺时暗中放出的,当时他单手执玺,毒蛊经腕心聚在了玺下,谷氏等人的心神皆在玺上,自然无人留意到从他垂着的那只衣袖里偷偷游出护住父皇的医蛊。
父皇精气空尽,脏象泻浊,已无回的余地。他自幼研习医理,早已看惯生死,少有与阎王夺命之时,今日却知夺也夺不过……可他仍盼着父皇醒来,父子相见,哪怕是最后一面。
巫瑾下针时手竟有些抖,九根金针刺入那行将就木的削瘦身体里,他的额上竟出了层薄汗。刀光剑影离他远去,哀嚎叫骂离他远去,母亲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拼杀声不知何时落下了。
大殿上掌了灯,黑云压着殿宇,一道冬雷凌空劈下时,巫瑾收了针。
御座两旁,巫谷太后、左相盘川、皇后及殿前侍卫等人皆中蛊毒而亡,新帝巫旻在生死一瞬将皇后推出,自己保得一命,被神甲侍卫生擒。
朔风灌入大殿,腥风四荡。巫旻在尸堆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众臣跪在殿门口张望着,谁也不知太上皇还能不能醒来,何时会醒。
暮青仍在原地立着,没有近前打扰,但她的目光并未落在老皇帝身上,而是落在巫谷太后身上。人死虫散,但巫谷太后死前那震惊怨毒的目光却留在了眼中,她暴毙前的那一眼让暮青甚是在意。
这时,一声咳音在空阔的大殿上显得那么苍老悠长,仿佛一道自幽冥地底传来的还阳之声。
“父皇!”
暮青看不见巫瑾的神情,却听得出他的声音亦悲亦喜,他待人疏离,少露喜怒,纵是那日诛心之择时,他也是缓步而去,改道之言近乎平静,而今他跪在父皇面前,终于难再压抑七情。
老皇帝久未应声,他睁着空浊的双眼望着声音的来处,眼中有人,却也无人。
巫瑾的又一声父皇卡在喉咙里,朔风残烛,人影飘摇,他忽然似一个无依之人,怆然地弯下僵木的脊背,以额抵地,久不能起。
父皇不认得他了……
一年零两个月前,父皇拖着病体上朝钦点使臣诏他回国,而他却决定改道……当初若未改道,今日父子相见,是否有不同的光景?
父皇!
巫瑾伏跪在地,碎瓷刺入掌心,他却觉不出痛来。
“七郎。”这时,圣女唤了一声。
这一声七郎如当年定情时的娇唤,老皇帝空浊的眼底终于涌出了些许神采,他已经看不见了,只是循着声音的来处偏了偏头,道了声“你来了……”
当年一别,再未相见,这一声你来了时隔二十余年,圣女极力忍耐,却仍旧涌出泪来,握住老皇帝的手,应道“我来了。”
老皇帝神情恍惚,过了半晌才想起早前的那一声父皇,他颤巍巍地问“瑾儿?”
巫瑾抬起头来,不顾此刻满手鲜血,握住老皇帝的手道“父皇,儿臣回来了!”
“回来了……”老皇帝的脸上露出些许欢欣的笑容,虚弱地道,“好!回来就好……扶我起来,去金銮殿上,宣百官上朝……”
大殿上静了静。
这就是金銮殿,群臣就在大殿门口。
他久病未醒,根本不知国内之变,甚至不知自己已经是太上皇了。
“……陛下!”云老等老臣伏地痛哭,这些年来,左相一党把持朝政,老臣们每回陛见都抱着必死的信念,想想这些年来朝堂上泼的口水、宫门外跪垮的双腿和午门外淌的血,真是一场浩劫啊!
老皇帝听见哭声愣了愣,问道“此乃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