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奇并不意外,文官勋贵是两个圈子,不说没事,有事也不可能凑到一块,张宁会来找他,实是勋贵中的异类。
他道“请说。”
张宁道“王振为陛下的启蒙先生,隐隐以帝师自居,又常伴帝侧,如今手握东厂,对马大人有提携之恩,一旦太皇太后驾鹤西归,谁人能制?阁老大人怎能不以史为鉴?”
这是为王振而来?三杨在内阁处理政务,又常去慈寿宫向太皇太后禀事,多少听过一些王振多次针对张宁的传闻,要不是皇帝护着,他早被撸了总旗官职,回到从前无所事事成天打架斗殴的状态了。他出于自身安危,想和我联手收拾王振?
王振在我等三人面前倒还安分,只是他说的倒也不无可能,帝师兼大伴足以让皇帝对他言听计从了。
杨士奇人老成精,念头电转间便有了主意,道“你想怎么制他?”
张宁看他脸色几次变幻,哪会不明白在玉佩作用下,他从不想动王振到有些意动?不想动,是因为太皇太后时不时叫王振过去训斥,王振放低姿态,在三杨面前低调谦卑。因为他清楚得很,三杨是最常见到太皇太后,最能在太皇太后面前说上话的人。
有些意动则是自己刚才的话打动了他,别的不说,“以帝师自居”便足以引起杨士奇忌惮了。师生有如父子,他以帝师自居,想干什么?不是不言自明吗。
见杨士奇出声,张宁道“自是以国法制他。”
杨士奇沉默几息,摇头道“只怕无法成功。”
不说王振是秉笔太监,替皇帝批红的人,权力极大,奏章送到,皇帝没看,他先看了,弹劾他的奏章皇帝看不到,就算皇帝看到,也不会惩处他。这几年,多少御史朝臣弹劾他,他不还是一如既往地当他的秉笔太监,东厂厂公么?
“如果将他的罪证大白于天下,引起群情激愤呢?又或者呈到太皇太后跟前。”张宁一副胜珠在握的样子,淡淡道“办法总比困难多,只看阁老想不想做。”
办法总比困难多?这话说的,倒挺鼓舞人心。杨士奇细细品味这句话,越品越觉意味深远,过了一会儿才道“为社稷计,此人留不得。”
之前他和杨荣、杨溥一来见王振还算谦和,二来不原为此和皇帝冲突,也就没有这个心思,但张宁说的确实有道理,隐患不除,愧对先帝。
张宁从袖里抽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纸上写满蝇笔小楷,递了过去,道“此是罪状。”
这么快将他的罪状收集好?杨士奇有些意外,看了张宁一眼,接过纸张展开看了起来。不看则已,越看越动容。
张宁道“下官静待阁老佳音。”
你小子完成前期工作,然后将老夫推出去当出头鸟?杨士奇顿时有被毛头小子利用的感觉,但随即觉得,收集这么多罪证风险不小,何况看出王振祸患,说出“以史为鉴”这等话,眼界实在高。他还是少年,父辈又不在身边,可见只要把心思用在正事上,见识便不凡。
杨士奇是何等人,一眼看出张宁与众不同的地方,不过事关重大,却是不能不慎重,再说纸上所列,他也得一一落实才是。
他微微颔首,道“此事不可对人言,便是常和你在一起的刘念,也说不得。”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街头上打架的勋贵子弟中,有张宁必定有刘念,有刘念必定有张宁,两人简直是秤不砣,砣不离秤。杨士奇坐车经过时,见得多了。
“那是自然。”这话是张宁想提醒他的,没想到反而从他嘴里说出来,这下更放心了。
杨士奇道“五天后,老夫去慈寿宫议政。”
他哪天不去慈寿宫议政?这是告诉张宁,五天后在去慈寿宫的路上见面。张宁心领神会,点头道“有劳阁老了。这就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