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读博士？
当自己开始满足自己的成就，自己开始为自己的选择点赞的时候，为什么三个字就会从一个人的人生字典里被隐匿，代之的是自信的一往直前和踌躇满志的春风得意。
为什么，笔画不多的三个字，需要剖析灵魂的勇气，需要承受错误的胆量，需要面对放弃的梦想。
陈安不喜欢妻子如此的锐利和直接。
“你为什么当年会选择放弃读研究生？”
不读研究生的原因萧玉曾经有过解释。宠溺一个人的时候，随便一说都是答案；有了疑虑的时候，就是答案也会变成借口。
那年的确有其特殊的政治原因，陈安研究过那段历史，萧玉的选择和理由有些突兀。既然她要揭开他过往的记忆，他也就需要刺探她的隐情。
萧玉没想到陈安会问出这个问题。
为什么放弃？
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终身，探索无数的秘密，成为一名揭开神秘世界面纱的科学家，这是当年自己的梦想，也是她与他曾有过的约定。
为什么放弃？仅仅是那年国家政策的突变吗？
不，执着的追梦人总有自己独特的续梦方法，这不是理由。
“你真想知道？”
“为什么不说出真相呢？”
“真相会让回忆失去颜色。虽然你比我大了十岁，我们经历的是同样伤痕累累的过去。你要愿意听，我不会介意揭开历史给你看看伤疤。我相信，你读博士的决定不会比我放弃研究生更加轻松。都是被别人左右的小人物，你真的准备好了面对连你自己都已经忘记的过去吗？”
陈安脸部肌肉绷紧“这是怎样一个聪慧的女人！聪慧到一眼看透人心，几句话就囊括了芸芸众生无可奈何的宿命。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这句电影台词被人活生生解读为伟人的名言。不，忘记过去，对于普通人来说，那是重塑幸福的，是伤愈后重新起航的轻松。凡人的过往永远是历史的缩影，浓缩着一切的混乱和错误。自己真是小看她了。她比自己更像个思想家。”
“你说，我听。没有那么复杂。”陈安说道。人与人之间平等的思想交流，与工作刻意的目的性的沟通不同，发散深邃，需要智慧与阅历，艰深难懂，却能安慰灵魂。
陈安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深度的对话了，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够。人生之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要防备的东西太多，思想是最不该被人看穿的东西。成功的代价就是失去畅所欲言的机会。这，萧玉的确比自己活得漂亮。
她貌似清汤寡水的生活早已跳出了世俗一切的羁绊，一切与她，不过是冷眼之下的虚幻。
“槛外牢骚客，都市修行人。人醉我亦醉，不做独醒者”。
这写在微信里的签名，陈安一直以为她只是附庸风雅的一时文字，不曾想她还是固执地将文字变成了自己的人生。
“真相往往简单粗暴得让人绝望。三十年前的岁月，生存的资源高度集中，普通个体能够自由喘息的空间犹如奇峰异石夹峙出来的一线天，难得、稀缺。不管愿不愿意，一切的一切都是由组织来决定的。”
萧玉缓缓地说着。简单的故事，残酷的现实，丑陋的真相，放弃，只是不愿意用身体去做交换。保送的名额最后给了萧玉班里会来事的副班长，他娶了系主任的女儿。
“我本想逃离，在获得生存的资格之后再去追寻自己的梦想。条条大路通罗马，开放的南面城市给了我自由的希望。可惜，我的梦被你所处世界的贪欲彻底惊醒。陈安，医院手术台上死去的不仅仅是我们的孩子，还有我对你所处的世界最后的信任和依赖。不过，也不算是坏事。丛林法则的血腥和残酷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的时间问题而已。我庆幸自己没有被这血腥和残酷给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