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罕见的暴雨,厚重的云层已经是接近漆黑颜色,在细密而锋锐的雨网里透不出一丝光亮,平白让人心头沉甸甸地,像压了一大块石头。
不过这对于树而言,只不过是漫长生命里寻常的一场雨。但下雨的时候它还挺孤独的,什么鸟虫都努力把自己藏进安全地方,保护那些美丽或者普通的鳞羽。世界变得很安静,安静地只有它一个人听喧闹的雨声,而没有任何杂音。
突然,它东边的几片叶子在风雨打压中发现了一个行迹慌张的人上山。那男子身穿防雨的蓑衣,内里露出了点麻衣的样式。但雨势过大,蓑衣在风雨中勉力支撑,仿佛在发出呻吟,下一秒几个连接处就要断裂。麻衣衣角满是泥点和水渍,显得这个男子十分狼狈。
他应当是附近村落里的人,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显然是想找个躲雨的地方。
那男人看见了那棵树,隔着层层叠叠的雨丝,也仿佛眼睛一亮,就往这边跑过来。
传说山腰上的这棵树在此地扎根盘踞了几百年,这一看确实枝繁叶茂如同伞盖,是绝好的躲雨处。
男人跑得很快,结果没留意脚畔的石块,猛地一摔,然后就顺着坡滚了下去。
“啊啊啊啊——”
风雨压制不住男人的惨叫声,树看见有红色从男人下半身的麻料上晕开,染红了一小片泥水,又扩散浑浊成褐黄色。
树不知道那个男人发生了什么,它只是觉得无聊,就多看了两眼,反正它也动不了,也救不了。
大雨改成小雨快结束的时候,树听到了一阵惊呼和恐惧掺杂的喧哗,再一看那个男人,已经昏迷着被几个人扛起来往山下的村落去。
“腿断了?”
“还有得救嘛?他可是要进城考试当秀才老爷的!”
“先扛回去再说!”
仍有淅沥几点血,顺着膝盖下方的裤弯滴下来,和雨丝一样坠落,混入泥潭里,失去踪迹。
如果树此刻成了妖。它会打个哈欠,伸个懒腰,表示对剧情无聊的轻微控诉。毕竟它只是一棵努力长寿的树,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人来人往的故事看得多了。
雨停了,然后便是三四年没下足够的雨,人间旱年总是来势汹汹,没把命放在眼里。它依靠自身丰富的根系汲取地下深处的水存活。村民忙着哭粮荒,很久很久都没有人上山。
直到有一天,难得下了一场毛毛雨,稍微滋润了一下最上层的沙土。有个四五岁的小毛孩很兴奋地跑上山来,身边没有大人看顾。
树立刻有了精神。它看着他手脚并用终于爬上了一个小高坡,看到对面是个断崖就决定换条路走,可崖边小树上有个鸟窝。他对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稍微迟疑了一下,就小心翼翼地挪过去。
他越靠近崖边就越谨慎,慢慢地伸手去接近那窝安安静静躺着的蛋。可这时响起了一道凄厉的鸟鸣,他猛然回头一看,居然是两只老鹰——很明显是蛋的父母。于是他慌了要跑,结果让愤怒的老鹰挡住去路,一时不察就从断崖边上坠落了。
嘴里还隐约喊着“爹、救命”之类的,被坠崖的风模糊成一片杂音。
树想着,凡人的命真坎坷。
后来又过了几个月,又是一个夏天,树在肆意张扬自己的枝叶。
突然又看到暴雨夜那个男人带领着一帮村民上了山,他们有的背着木片编织的篓,有的扛着锄头,有的拿着钉耙……而那个男人,没有从前敏捷的样子,他一柱一拐地走着,沉默,面色黑沉得让树想起那夜的云层。
“神婆说了,这山妖气冲天,阻断了运势,当移!”那男人眼里也不知在酝酿着什么阴暗,就说出了这句话。
村民受到了鼓动,有的看上去很激昂,仿佛化身维护天地的正义使者,拿起手中杂乱的工具进行应和
“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