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滴滴鲜绿的酒液是楼里最贵的佳酿,二十年份的夜光。
一小壶就花费寻常百姓几个月的生活费,就算是吴老爷和万家主这样门户的人家,也不敢贪杯。
可是散萤就是大笑挥霍着,毫不在意它们没能吞入腹中,化作愉悦的火焰。甚至还不时喊着,再上三壶,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金子给小二。
它们一颗颗,在空中坠落,展开着略带羞怯的颜色,在灯火映照中像极了夏日夜里星星点点的萤火,而沈公子就是萤火里最耀眼最绝艳的那位,周遭浑身脂粉气的美人轻易就被忽略了。
柳碧看着看着,也觉得这一幕真是美极了,难怪那么多小姑娘心悦这位过于柳下惠的画师。
但是心头又平白升起疑虑,沈公子既然可以挥金如土,又能和万家吴家有什么恩怨?
但这些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她没有再上前寒暄,而是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就默默回到自己房间里,准备迎接下一位宾客。
沈公子说,他们两清了,所以不必熟识了。
但她后来偶尔不经意瞟到自己房门的画会短暂地出一会儿神,是沈公子给了她财路。
那一天散萤喝了不知道多少酒,他向来潇洒不羁,红衣惯来是不太整齐的,可这时他红衣分外凌乱,半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结实的胸膛,薄唇让酒液刺激到红肿但还笑得开怀,而那双精致狭长的狐狸眼也半眯着,好像是醉了,但疯狂给自己灌,好像又没醉。
到月色昏黄时,最后一个姑娘也不胜酒力告辞,这间包间就只剩他一个人,还有半壶夜光。
“呃——”他打了一个酒嗝,浓重的酒气侵蚀了包间的各个角落,他向来喜欢熏香,但这会儿便顾不上什么香,左右鼻腔里也只有酒香。
好像喝的酒太多了,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他自嘲一笑就把那剩下的半壶酒扔在一边,倒在绵软的床被上。
那可怜的半壶夜光,被摔在地上,盖子滚远了,酒液汩汩流出来,浸湿了绣着艳花的地毯。
他从小野惯了,全无礼法一说,但爹娘都不太在意,天狐本就是野性难驯的种族。他们一家是上古传说里青丘九尾天狐的分支遗脉三尾天狐,繁衍至今已经只得这一个独苗苗了。
九尾天狐乃是神族,但万年前先祖记忆有缺,也没存好那些珍贵典籍,如今的他们就连三尾没遗传到,竟落魄到不如日益崛起的妖族。甚至,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他们与狐妖没有区别。实在是有愧先祖希冀。
天狐一族本应是纯色,但数千年来毛色越来越杂,爹娘甚至都是杂了好几种颜色。所以散萤出生的时候可要把爹娘乐坏了,他是一只纯红的单尾天狐崽子。
哪怕只是单尾,但爹娘仿佛看到了天狐一族苦苦守了那么多年,终于迎来了曙光。
所以只要他安心学习族内的术法,哪怕是四处撒野,爹娘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凡人有百日酒的说法,天狐也有类似的纪念日。
在散萤出生百月时,爹娘从人身变回原形,盘坐运气,催动自身修炼数百年的内丹加速运转。丹源如同小小溪流缓缓流淌,将只能堪堪睁开眼的天狐崽子一圈一圈包裹起来,一丝一缕给它编织出化形的巢。
这是一件很废精力和修为的事情,更何况小散萤是返祖的纯色天狐,是以爹娘丹源最后消耗一空也才能勉强给他化形的条件。
对于天狐一族而言,丹源就是一切力量的本源,可想而知这时候爹娘多么虚弱,小散萤化形的时候模模糊糊听到爹大喘着气,说道“给这崽子化形……数百年……道行都没了……”
但是那时他还是毛都没长齐的崽子,化形时全身如同浸泡在热泉里,烫但是舒服得昏昏欲睡,虽然心疼但还是放任自己入眠。
当爹娘惊慌的声音企图叫醒它时,小散萤迷迷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