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袖话音方落之际,殿中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为他传达郑袖的意思,“大王想要答应昭王的邀约,明白了吗?”
祝觉冷汗直冒,知道自己卷进了一场足够让他粉身碎骨的宫廷旋涡,但是他丝毫不敢耽误片刻让对方察觉,“祝觉明白。”
如家猫一般慵懒的声音再度传来,这次祝觉不用重复解释也明白,这是让自己退下的意思了。
虽然明知对方看不到,但祝觉仍然再次大礼参拜,“祝觉告退。”
等了片刻,殿中再无任何声音传来,祝觉迅速起身,再跟着太监绕了几个圈,回到入宫时的那条路上,然后继续往寝宫方向走去。
宫中灯火如昼,却照不亮祝觉灰败的脸色。
郑袖以为祝觉比他的父亲与大伯都要愚笨,也都更容易控制,看不穿她的谋划。
她错了。
打从郑袖一开始接触自己,想要令祝觉为其所用时,祝觉就知道为何他的两位亲人是如何死的了。
同时,他也知道了郑袖的目的。
郑袖想要楚王死。
不用祝觉有多么精妙的政治敏感度,他都能猜得出郑袖鼓动楚王赴武关与昭王会面的意图。
这个蛇蝎美人已经不满足于通过掌握楚王来间接掌控楚国局势了,她需要一个更方便趁手的媒介,一个更听话的傀儡。
还有什么媒介会比自己的儿子更好呢?
然而即便他将自己的猜测说给楚王,又有何用吗?
在对楚王的忠诚和自己性命的选择题中,祝觉不认为自己有得选。
寝宫中,楚王正合衣坐着。
灯火映照在熊槐的脸上,苍老却依然不怒自威的面容此时显得有些呆滞,往日里令人望而生畏的神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却是祝觉从未见过的迷茫。
自从梦中惊醒以后,楚王熊槐就一直这么坐着,双目无神地瞪视前方虚无之处,似在发呆。
宫人无人敢上前叫醒喜怒无常的楚王,于是在行礼见过大王之后,祝觉偷偷抬头却见楚王毫无反应,又不敢擅自起身,便只能继续跪着,等楚王从沉思中醒来。
然后希望他不会就这么又睡过去。
熊槐的确是在发呆。
但他当然并不是在放空思绪。
相反,熊槐的脑海中满是对朝会上各方言辞的分析。
熊槐当然并非偏听偏信的庸主。
能够让楚国在自己手上无论国土还是战力都达到顶峰水平的人,怎么可能是庸主。
熊槐最先分析的人,当然还是他一力重用的左徒屈原。
白日里,屈子那番慷慨激昂的言辞,此时想来仍是振聋发聩。
“若王上执意要抛却楚国社稷,那就请立太子为监国,若王上一去不得归,我等便立刻推举太子为王。”
听屈子这意思,他是一点没认为昭王真的打算与大楚,与熊槐真诚会盟的。
这让熊槐有些羞愤。
虽然年龄虚长昭王政几岁,然而在与这个妹夫的交锋中,熊槐从来都是处于下风的那一个。
继位之初的那几场险些葬送了楚国社稷的大败,令熊槐一直没有勇气西望,只能寄托于王妹的斡旋。
其后,熊槐顶着老氏族们的强大压力,力排众议重用屈原施行变法,使得楚国逐渐又恢复了与大国地位相称的国力。
而在这几年中,经由他的励精图治,东征东越,北伐大齐,接连的胜利终于给了熊槐能够直起腰与嬴政说话的底气了。
于是,熊槐认为,嬴政总该将自己作为对等的对手看待了。
熊槐对于嬴政的观感是复杂的。
身为同一代人,又同样从后宫摄政的危险形势中获得胜利,熊槐在愤恨嬴政的同时,又有些惺惺相惜,甚至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