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落座后,朱翊钧主导话题,无非是让张老先生放松,咱这召对就像拉家常一样。因为平台召对多年没办,咱这次搞得隆重了些。以后,朕和元辅随时见面,朕想把武英殿旁边几个暖阁盘上炕,咱们以后可随时在那儿聊天。夏天还可以到西苑花园里一起走走啥的,都不是不可行。
张居正现在对朱翊钧的态度和一个月前判若两人。去年某次日讲时,因为万历读错了一个字,张居正一声大喝把他吓了一哆嗦,身边的大臣被吓到变色,差点跪下。
从本月经筵开始,朱翊钧利用展示早慧,驱逐冯保、加恩并敲打张居正矫诏等手段,向他展示了一个较为成熟的、具有相当政治素养的少年君主形象。
尽管朱翊钧表现的有些骇人视听,但在相信神童,也出神童的大明朝,张居正还是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态,暂时从看待明君的角度来看待朱翊钧。
当然,在朱翊钧已经搞定李太后和冯保的情况下,他也拒绝不了朱翊钧参与大政,此次召对实际上相当于一把手和常务之间就双方的施政纲领进行碰撞和对权力进行划分。
前天朱翊钧赠字“汝作舟楫”,非是皇帝加恩大臣那般简单,李太后以为自己理解了朱翊钧的第二层意思,其实还有第三层她并未理解,朱翊钧用这四个字已经向张居正表明了态度,为今天的召对主题定下了基调,而张居正对此心知肚明。
在朱翊钧的刻意之下,张居正逐渐放松下来。朱翊钧才进入正题道“张老先生,平台召对之议有些天了,朕虽年幼,也有振奋之心,欲复现文景、贞观、开元、本朝仁宣等盛世,先生必有教我者。”
张居正深知,关键时刻到了,为了此次召对,这些天他很是做了些准备。
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帅脸上古井无波,气沉丹田,张居正朗声脱稿奏道
“主上践祚以来,好学勤政,敬天法祖”。朱翊钧打断道“今天你我二人,不必官样文章。”张居正一口气没上来,剧烈的咳嗽好几声,朱翊钧忙递上一杯茶水。
张居正一篇好文章的思路被朱翊钧打断了,气势弱了三分。整理思路期间,见朱翊钧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知道其有意为之,看来今天不拿出点干货是不行了。
心一横,老帅哥奏道“是,陛下。臣以为,大明享国至今二百余年矣!遍数历朝,我大明之国祚长久也在前列。然——”
气势一凝,复高声奏道“然则如今吏治腐败,弊端丛集;财政拮据,捉襟见肘;边患丛生、内患险象叠至,先皇虽有心振作,然未及展志而中道崩殂,此天降大任于主上矣!”
皇权社会中,臣子永远不会和君主谈及国祚,臣子之间互相谈论,多数于密室,从不敢宣之于众口或现之于文。今日张居正被朱翊钧一激,有些难得的冲动,直接暗示朱翊钧,大明朝再这样下去,没几天了!
朱翊钧闻言正色,说道“师傅说的是,诚然如此。或可直言‘今天下大势,已呈土崩瓦解之相也!’”张居正闻言,额头见汗,眼睛扫了一眼边上的起居注官,气势又低了低。
朱翊钧端容问道“当此时事,该当如何?”
张居正回奏道“臣曾于隆庆二年,上奏《陈六事疏》,先皇批答‘知道了’,皇上未必留意——”
张居正万万没想到是,朱翊钧竟朗声回道“可是‘省议论、振纪纲、重诏令、核名实、固邦本、饬武备六条’?朕已览阅数十遍矣,为之击节!”
张居正闻言张大了嘴,一丝不苟的大胡子轻轻颤动,双目含泪,哑声道“臣臣”一种士大夫式的久违的知遇之情堵在胸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居正在二十五岁的时候,以翰林院庶吉士的身份向嘉靖帝上奏了《论时政疏》,其中体现了他深烛大明弊病,立志改革的思想,和《陈六事疏》先后辉映,可以作为旧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