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雨帘潇潇,谷中鸟雀空鸣,一时寂静倒显乏味。夫人开口问道‘易公子,近日辨战有什么妙语高论?’”
“我答‘摩揭陀众僧仍在指摘真谛译《大乘起信论》是伪书,因《马鸣菩萨传》和《付法藏因缘传》都未提到《起信论》,《众经目录》也将之收录于‘疑惑部’,他们一说《起信论》并非天竺马鸣所著,而是南北朝托名之作,另一说《起信论》是根据《渐刹经》转化而来,依我看,《起信论》与《渐刹经》虽有相似之处,但其结构严整,文义通顺,解行兼重,却是《渐刹经》所不及。’”
“我洋洋洒洒,将不敢在寺中乱语的言论悉数倒出,甚是畅快,说得嘴干,方觉失态,忙道‘晚辈胡言,还请夫人见谅。’”
“她却并不在意,缓缓道‘《起信论》传习颇广,如今中土佛教各宗均以此为大乘入门经典,《起信论》的‘众生心’之说欲消《胜鬘经》《摄大乘论》《楞加经》众说分歧,佛儒合一,新思潮涌,已具汉传大乘风范,引来异议也在意料之中。其实只要法义精密,令人信服,即使出处不明,又有什么要紧,真经伪经之辨,倒显狭隘小气。’”
“‘当初大乘分于小乘之时,亦被视为左道,法战何其激烈,如今大乘势盛,自踞至尊,醒鉴禅师若碍于风度,拘泥于珈日法师的真伪之辨,反而吃亏。”
“‘玄奘法师在那烂陀寺游学之时,为调和大乘‘瑜伽’‘中观’两派,写梵文《会宗论三千颂》悬于寺外,无人能驳,后为指正《破大乘论》之谬,写《破恶见论》,坦言若有疏漏,情愿斩首,悬文十八日,亦无人能驳。现今我朝高人虽多,可惜却没有一个融会贯通、魄力非凡的玄奘法师,能一文定论,平息法战。’”
“我听她点评,深合心意,这些天来,早觉得珈日师并非无懈可击,但他最善切人要害,以攻为首,在辨术上占尽先机。醒鉴禅师严谨大度,却不够犀利痛快,总给对手留有回转的余地。”
“我热血一涌,当夜写了一篇激言六千字的《破灭信论》,不敢给师父发现,次日拿来檐下,请琅珂递进舍中,‘易筠舟泄忿之作,疯言乱语,夫人见笑。’”
“竹舍之中传来轻缓的翻阅声,夫人逐字逐句,温言婉语,将我的高低妙陋之处一一评述透彻,我听得胸壑顿开,拍膝笑赞‘好在夫人不是那烂陀寺的和尚,我若悬此文招驳,只怕十个脑袋都砍光了!’”
“‘公子之文虽不是滴水不漏的高僧经论,然而淳心赤忱,新见可嘉,实在令人钦佩。’”
“此后我每日都来竹舍檐下,向她讲述前一天的法战,评论探讨一番,每每聊到忘我之境,总要琅珂提醒,才急急忙忙飞奔回寺,渐渐的,修桥竟变成了次要。”
“相处多了,话题慢慢从辨经衍开,天文地理,田利水经,各国风土,诗文歌赋……无穷无尽。她学识之深之博,就如探洞揽奇,摸不到边,见不到底,她记力奇好,悟性又高,即使不晓得的事情,稍一讲解,立即领会通透。”
“我讶叹之余,越发痴迷,有时夜梦当中仍在与她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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