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二十一年,是日,冬,晴。
正午阳光充足,将关山山路台阶上昨夜里刚下的那一层小雪晒成了水。
关山的雪终年不化,关山的树万年不倒,关山的人鲜少到山下去。
而此间,雾凇林立,鸟尽山沉,戚戚然然一片白茫茫之中,却有一白衣道服的小道士,身后插着一把浮沉摇摇摆摆,腰上挂着一只葫芦甩甩颠颠,手里提着一把古剑灰灰土土,慢悠悠的顺着山路,到人间去。
你,下山去。
早课之后,师傅师伯把院里所有的师兄师弟们都叫到了大殿之前,目光在每一个青涩的面庞之上游走,最后师傅摸着自己那一撮白胡子,跟三位师伯互换眼神,指着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话。
碎尘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关山。
从山下回来的师兄说,人间繁华有趣,可是不如山上清静好。
从山下回来的师弟说,人间诸事繁杂,可若非任务紧急,他还想再仔细逛逛。
人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打有记忆以来,碎尘的脑子里只有关山,他知道从观里到后山的小河边去打水要走三炷香的时间,他知道观里的厨房每隔三天叫人送蔬菜上山,他知道师傅和三个师伯每个月十五号都要到山上去泡温泉,说的也都不是正经事,而是东家长西家短的说说观里这些小道士。
唯独不知道,人间是怎样的。
半山腰,眺望远处,山下密林一片,不知方向,一处炊烟袅袅,碎尘想着,便顺着那边而去吧。
做饭的地方,就有人。
碎尘御剑飞行,从天而降,吓得茶馆里的人都不敢言语,有人瑟缩着脖子悄悄斜眼看,有的人甚至是眼睛都要从指头缝穿过才敢瞧他。
自己落地之前,分明瞧见这里热热闹闹,欢声笑语。
落地之后确是鸦雀无声。
碎尘想起来,在道观的时候,比自己小的师弟总是喜欢偷偷凑在一起堵骰子,他若凑过去,他们便收起笑意,揣起骰子灰溜溜的离去。
师傅说,这是因为他这个三师兄有威严,所以他们畏惧,自然不欢迎你一起戏耍。
所以,自己的到来让山下的人也不自在了?
碎尘知趣,踩着剑往空中一跃,继续往南去了。
下了关山的第三天,碎尘路过许多小镇,却始终没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
当他踮着脚尖,立于古树树尖,看脚下层林摇曳,冬鸟徘徊,才终于感慨天地之大,自己却无处栖息。
回头想回关山,脑子里却只想到师傅临走前说的话。
“你看丢的头,你负责找回来。找不回来,你就提着头回来。”
碎尘捏捏自己的脑袋,扭扭自己的脖子。
看样子是拿不下来,脚下生风,一路划过树梢,只好一路向南继续走。
为什么要一路向南呢?
其实是碎尘小小的私心,听山下回来的师弟们说,南方人天气很热乎,不似华山这般清冷,那里是彩色的,百花齐放,万物峥嵘,不似关山只有一眼看不见的白,清清冷冷的叫人开心不起来。
南边的姑娘也格外温柔,她们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裙,手里握着团扇,见到人便羞着挡住脸,唯独露出那双含情脉脉的眸子朝你看,一不小心魂就要被勾走了。
勾魂?怕不是遇上了狐妖?碎尘想,既然南边的姑娘都是吃人魂魄的狐妖,他便往南方走,去会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