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痛苦而漫长的,但收获也弥足珍贵——他对这个变革中的社会,终于有了些深刻的、理姓的认识,这让他可以站在一个当世无人可及的高度上,来看待一些实际的问题了。
比如说这个货币改革,张居正的看法已经超凡脱俗了,但仍然受到了自身的官职、知识、眼界等方面的限制,并不是符合大势所趋的,甚至会阻碍历史的发展。
沈默的看法是,站在政斧的角度,这项改革会带来财政收入的增长,对经济调控能力的增加等等很多好处。但站在国家和历史的角度,这项改革其实是没有必要,或者说多此一举的。
他有充分的理由支持自己的判断:
首先,什么样的改革才是有意义的?必然是针对社会自身无法调节的问题,所必须进行的改革才行。那么宝钞真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吗?从其本身,以及户部的角度来看,烂到擦屁股都嫌硬的宝钞,当然是这样的。
但从整个社会来看呢?似乎却不是这样的。纵观中外历史,都是因为社会流通中,缺少足够硬通货币,才会出现纸币,作为补充品甚至代替品。
纸币为什么最早在中国出现?从唐代,到宋、元、金皆有各种形式的纸钞?不是中国人有先进的金融思想,而是中国向来不是金银铜等贵金属的产地,社会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代表价值的贵金属便严重匮乏,不得不用纸币来补充。
本朝立国后,更是长期面临贵金属极度匮乏,无法满足社会生产和交换需求的‘钱荒’,由此形成了严重的通货紧缩,严重阻碍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如果情况不变,那么货币改革势在必行,沈默会不惜代价,帮他推行一套可靠的货币体系。
但现在的情况是,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到来,南美洲的开发,以及曰本银矿的大发现,世界的白银存量极大丰富,虽然这些白银都不归中国所有。但在对外贸易中,中国处于无可比拟的优势地位,大量的白银通过贸易顺差,开始源源流入中国,这时国内产不产银,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作为本朝对外贸易的首倡者,以及市舶司的奠基人,沈默手中有最权威的数据,可以证明他的观点——仅嘉靖四十四年一年,通过正常贸易,由马六甲输入澳门的白银,就达一千四百万两,大约相当于永乐元年至宣德九年,大明王朝三十年鼎盛期内,中国官银矿总产量的两倍。这还不算从曰本流入中国的,以及更多从美洲运抵香料群岛,再运进中国的白银。
而且白银流入中国,并非仅有贸易一途,因为中国、曰本、欧洲三地金银比价存在较大差价,中国金银比价为一比五到一比七之间;而曰本的金银比价为一比十二到一比十三之间;欧洲则为一比十到一比十五之间,只要将曰本、美洲的白银输入中国套换黄金,即可获利一倍以上。当然这种高档的游戏,只有少数几家巨商有资格玩,比如王直,比如葡萄牙总督……比如沈家。
总而言之,在白银大量涌入中国,国家货币供应充足的情况下,积极推进确立银本位才是正办,至于大明宝钞,就让它继续烂下去吧,彻底退出历史舞台好了。
既然社会通过自身调节,便可将矛盾消化,那就没必要再进行改革。如果这时非要改革,只是给朝廷增加负担,给社会增添麻烦,给贪官污吏创造中饱私囊的机会。
“而且就算你可以抑制住冲动不滥发?又怎么保证继任者不会滥发呢?到时候,你的一番好意,就要成为掠夺民财者的帮凶了!”当沈默将自己的看法,鞭辟入里的讲给张居正后,他看到这个深沉内敛的青年改革家,脸色明显有些苍白。
沉默,长久的沉默,一个在思考,另一个也在思考。
良久,张居正从沉思中醒来,端起茶杯,却发现早就空了,沈默去拿茶壶,发现里面也空了。
不想让人进来,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