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却不会欣赏的落日晚霞,忙得忘了跟她最爱的仔仔漾漾聊聊天说说话,忙得从未观察过自己、面对过自己、思考过自己。她像是被自己绑架一样,在人生的晚年过得糊里糊涂、有点失控、不太优雅。
董惠芳还在等待老张或明远给她打电话认错或者问候吗?难道仔仔的取悦、漾漾的笑声、致远的问候、桂英的红包、豆豆的电话、青叶的搞笑私聊还不足以安慰她吗?是时候了,是时候她该重新盘点一下自己最后一段岁月里的次重与优先,是时候她该好好问一问自己的想法和意愿了。
老张头今晚原想给老伴惠芳打电话的,可惜被家里乱糟糟的一沓事儿岔开了。一年一次的年夜饭谁不期待?一大早,青叶母亲和父亲兴师动众、副全装武地去最大的超市买菜,目下湖南的菜价史上最高,好不容易历经持证、签字、检测、排队等等手续出了家门,明远开车送岳父母到超市后又给了三千元专门用来买肉。大包小包回家后,青叶母亲累了,以腰痛为由中午饭罢工了。
中午睡了一觉,青叶母亲下午开始准备年夜饭。原本计划做七样大菜一样汤,可惜程序太复杂、工作量太大、厨艺不够用……本想好好表现一把却发现目标太大活太多,老太婆预感下不来台了,于是使唤这个使唤那个,最后做不出来朝着青叶父亲发无名火。青叶父亲哪堪受,两口子在厨房大吵一架险些动手,豆豆外公一气之下不顾劝阻连夜冲破层层查·审回了自己家,临走前还不忘顺走明远的一条腰带、几条名牌烟、一瓶台茅酒、一瓶跌打损伤药和一把不锈钢的好剪刀。出了老张家的门,青叶父亲大松一口气,因为他连豆豆过年的大红包也省下了。这趟不虚此行,老头格外得意。
大吵一架之后豆豆外婆彻底泄气了,又是哭诉又是邀功又是叱责,七分熟的年夜饭撂着再也不提了。青叶冷观母亲吆喝卖弄早麻木了,以肚子痛、犯困、恶心为由回房躺着去了。老张头中午没吃饱只等着吃年夜饭,下午被亲家母使唤着擦桌子、剥大蒜、挑虾线老头隐忍不发,此刻饭没了还吵吵嚷嚷的不成样子。老张气得不轻,喝了一把乌七八糟的药才身体和精神才平复下来。豆豆早吃饱零食玩去了,拿到压岁钱的他才不管家里闹成什么样子,只是无意中会挨个问“我奶奶什么时候回来呀”。
事已至此,家里处处狼狈,张明远还要被丈母娘比对、使唤、戳戳点点,成功男人阴着脸几乎忍无可忍。这些年在外打了多少官腔、办了多少大事、做了多少好项目,可这一刻在家里面对丈母娘,张明远咬牙切齿,跟这个名为岳母的天外人一句话也不想说。晚上九点,万般无奈,明远低头进了厨房,用烤箱和微波炉给怀孕保胎的妻子、乱吃上火的儿子、喝了四片止痛药的父亲和善于表演、贪婪虚荣、无知刻薄的岳母做了些简单的热饭。可怜明远被伺候惯了,直到这一刻方知继母董惠芳对这个家意味着什么。沉默中他想过打电话道歉,或者哀求继母回来,可这时候让人家回来无非是再利用罢了。人到中年,自以为是的男人至此才知这家里谁是顶梁柱谁是大后方。
九点多喂了猪、喂了狗,灵堂上只剩马兴盛一人,男人一边抽闷烟一边守灵。大哥的灵堂摆在一进大门的车库这里,西北风冷飕飕地顺着大门缝吹进来,长明灯和火盆好像随时要灭掉似的。男人只要一得空便朝各个屋子里添柴火、换煤球,弟兄们聚在父亲房里商量埋人的大事,所以父亲房里的大炉子绝不能熄火;桂英和三个大姑娘在他房子里谈笑,所以他房子里的火盆一定要红艳艳的;灶房里弟媳妇们在帮忙,所以风箱边的柴火和炉子里的煤球不能断;客厅里没有一个人,兴盛依然像父亲在家一般将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放得老大、几个大灯一齐开着。他不想家里因过后事太悲凉,也不想家里忘了旧人太热闹。不知下一次如此单纯地聚齐自家人、孩子们是出于何种原因、何年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