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禹将油门踩到底,一路全速前进,这辆老龄桑塔纳2000,以巨大的轰鸣声发出抗议,但仍在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主人的指令,努力向前,驶出城区,驶上了去往河浦乡的油路。
赵小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他也不去擦,视线始终是模糊的,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河东那位母亲的笑脸。
路两侧的麦地里,麦子刚收割完,光秃秃的,羊群在上面捡拾着农民遗落的麦穗。
羊倌不是糖山红,但赵小禹忽然想起了糖山红当年唱的曲儿。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年的路上想死个你……”
是啊,整整三十年了。
三十年前,也是这个季节,赵小禹最后一次划船去河东看电视,没想到竟和他们永别。
到了河浦公社,折转方向,沿着黄渠堤坝上的油路,向北驶去。
很快到了前进四队,但赵小禹没有停留,继续向前。
前面的路,他没有走过,也没开导航,全凭着感觉走。
过了一座石拱桥,经过几个村庄,眼前出现了一条蜿蜒的小河。
小河很窄,且多处有断流。
沿着河堤一直走,河面逐渐变宽,赵小禹确定了,这就是乌加河。
他此刻正行进在乌加河东岸。
忽然,他刹住了车,神经顿时紧张起来,身体有些发抖。
右手边是个村子,虽然变化很大,低矮的土房被高大的红砖瓦房取代,但那种感觉没变,而且在这些红砖瓦房当中,夹着一个破旧的土院子,那是他三十年前常去的地方。
左手边是乌加河。
这几年黄河缺水,乌加河的水面逐年缩减,远远望去,河对岸,那条老破船搁浅在河滩里,一群羊在那里吃草,却不见羊倌糖山红。
然而,糖山红的歌声分明又在赵小禹的耳畔响起。
“路不远,水不宽,死的死,散的散,一辈子啊,长不长,短不短,说走就走,说完就完……”
是啊,路不远,近在咫尺,仅有一河之隔。
水不宽,一望而见,仅有几分钟的船程。
然而,却似远在天涯,仿佛两个世界。
赵小禹刚干的眼眶,不禁又潸然泪下。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将车拐下了油路。
那套原本整整齐齐的院落,墙上的泥皮脱落,露出了里面的土坯,蜜蜂在土坯缝里筑了巢。
原本是两根椽子穿孔的简易大门,却换成了一道彩钢板门,上面落了一把大铁锁。
望着这套院子,赵小禹的心脏又抽搐了起来。
就在这里,他遇见了“芦家的”,她从一个凶神恶煞似的中年女人手里,把他救了下来,从此,他有了固定的看电视的地方,没人再赶他走了,还有香香的炒瓜子可以吃。
他此刻痛心疾首,如果不是自己爱说谎,或许母亲能认出他。
他偏偏要说,他家有十个兄弟姐妹。
他偏偏要把自己的岁数说小了一岁。
他偏偏用了“何西贵”这样一个假名。
是的,母亲弥留之际,一定是想到了什么,不然她为什么放不下那颗子弹?
她说的一定是“何西贵”,父亲误听为“西房的柜子”。
他不停地擦着眼泪,然而永远也擦不完,眼泪像潮水似的,一波连着一波。
从邻居家的院子里走出来一个六十来岁的光头老汉,扛着一把铁锹,经过赵小禹时,疑惑地望着他,走出去几步,又站住了,问:“你找谁?”
赵小禹背过身,偷偷抹了把眼泪,指着芦家的院子问:“他家的人,埋在哪了?”
他的悲伤已无法克制,仅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