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是千回百转的辇道,蜿蜒着盘山而上。
夜幕了无星子,墨色沉沉泼了个天际无边。
他负手而立,抬头往上望去,只见遥遥垂幕尽头,隐约有一盏红灯。
红灯如豆,晕开的灯影下立了个人。
凌安终是微不可见的眯了眯眼。
他见那人本是背着身立在一棵花树下,树冠参天缀了叠叠花海。
刚上前一步想逼那人露面,却看见那人一手扶花一手摘灯,悠悠转过了身。
夜色如水,风静无波。
斯人的脸看不清,却见玉树临风、翩翩立着时,像是凭空生出来的镜花水月。
凌安抱臂打量了一会儿,便打算会会对面是个什么货色。
他往腰间摸却没摸到配剑,又去查探暗器所放,却心下一凉。
没了。
现下空空如也。他这一摸,只触到冰凉的衣带。
凌安不动声色将手抽回,眼下情景实是诡异得很。
他方才脑中翻来覆去的思绪万千,全然记不起来自己将佩剑与暗器皆放在了何处。
再一细想,他甚至不知自己现身在何处。
千百种猜测在他灵台前扭成一团混沌,他费劲地又往上望了一眼。
花树下的人仍长身玉立,他看不清灯下映的脸,却看那人对着他远远地张了口,道“凌庭宇。”
凌庭宇是他本名。
先太子过世,皇上看他年幼多病,便赐名凌安,使他搬出了皇宫住到了西蜀。
他知晓的,此举美名养病,实际却是想着断了先太子党羽想拥护他为太子继承人的念想。
四下沉水,此人依旧波澜不惊。
不像是从高处穿林打叶而来,倒像是顺着花枝一路攀来,在凌安心头抽根发了芽。
那颀长身影立得似一把月下弓,一语作罢过后便缄默不语。
他不由的下意识倒退一步,却身形僵硬,一脚踏空。
只见方才还是坦坦的辇道,不知何时化成了一汪深渊。
一步未站稳,便直直向后仰去,在他眼前激起水雾成帘。
而高处的那个身影,倏地向他扑来,伸手拉回他直直下坠的身形,转而又将他牢牢按在了地上。
凌安?
凭着方才这人飞蛾扑火般的一跃,那盏灯便如花火一瞬即逝,擦亮半边天际。
凌安也顺势看清了此人的模样。
此人半边侧脸隐着繁复勾纹,从鬓角至颈项,一路攀附向下,没进平整领口。
换作他人这一副邪魅狂狷的妆容,凌安都会想剥开脸皮看看此人骨头缝里是不是浸着水。
但此时这人一言不发将他揽在怀里,双瞳仁里映的是自己略显错愕的脸,那半边的勾纹像是哪位天工绘就的绝笔。
温如美玉,戾如恶鬼。
凌安危险的眯起眼,只因眼前这人除却半面脸的繁复花纹,便落了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
凌安想撕裂他的人皮面具,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只手还未抬起来,便看见眼前人像是遭了什么极大的痛楚,倏地眉头紧蹙、满脸无措。
他看见此人神智尽失地一边紧紧揽着他,一边嗫嚅的叫他”凌庭宇。”
凌安被他念得头疼,便想张口让他闭嘴,奈何半晌也出不了一个声。
那人喃喃半天,又道“你生病了,我给你找药。”
现在有病的应该是他才对。
来人不由分说的将双臂松开些许。
凌安方想站起来一些,却被人一手抄肩,一手抄膝,稳稳抱着起了身。
凌安一怔。
此人身形看着单薄,抱着一个大活人却丝毫不费力的样子。
凌安出不了声,又动弹不得,只得满心郁结